西北战场上，一场大战过后，硝烟弥漫，死伤无数。

残酷的血腥之气久聚不散，残肢断骸，宛若人间炼狱。

城墙之上，一名银甲将军身染鲜血，甚至脸上点点血花，如再世的修罗，杀意未曾完全褪去。

一名副将走近，刚要禀报此次的伤亡情况。

“那是什么人？”银甲将军忽然指着残破战场的一角问道。

副将随着望过去，只见那里有着一穿着粗布麻衣，头发凌乱，令他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子领着一个看起来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少年弯腰靠近士兵的尸体。

“哦，那是收尸人。”

将军看了他一眼，“本将军当然知道他们是在收尸，我是问，为什么是他们在这里收尸？”

“难道还需要本将军教你，一些敌国士兵会在撤退的时候佯装假死，就是为了杀一些打扫战场的士兵，甚至于，取而代之混进城？”

“将军恕罪，只是咱们人手有限，他们也是为了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他们被围困数天，一则青霖国在外虎视眈眈，一则朝廷的援军却迟迟未到。

为了让将士更好的守城，城内但凡是能动的人，几乎接管了全部的后勤工作，自然也包括了上战场收尸。

不过，没有几个人敢出来置于敌军的眼皮子底下，毕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会打过来。

但又不能让战场杀敌的将士连个全尸都不留，也是为了让他们入土为安，不受万人践踏，必须有人出去收尸。

所以，即便是一老一少，他们也是应允了。

银甲将军叹息，上了战场，哪有什么孩子和大人之分。

“朝廷那边可有传来消息？”

“禀将军，咱们一共连发十五道求救折子，可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而且，城内的粮草，撑不过半个月了。”

“是嘛……也不知，本将还有没有命等到朝廷的援军了。”

银甲将军一声叹息，很快便被这西北的狂风吹散了。

而此时风沙渐起，黄烟滚滚的战场上。

“这是你儿子？”少年粗鲁的抓着一士兵的头发，露出他的面容问道一旁面容沧桑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清那士兵的面容，沉默的摇了摇头。

“啧！”少年不耐烦的把人一扔，抱臂斜睨中年人，“我真的怀疑，你真的知道你儿子长什么模样吗？”

“据你自己所说，你在他五岁之后可就没见过他了。”

中年人点头，“他的眼睛很像他娘。”

“眼睛？”少年扫了一圈，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就没几个睁眼的。

别告诉他，这人一直就是靠看眼睛在认人？

他真是脑抽了，才会答应来这西北战场上寻人！

暮色沉沉，黑云渐渐在城池上空聚集，眼瞧着，天要变了。

两三根火把，只能照亮那一小片的方寸之地。

“放饭了！”随着一声高亢的吆喝，长长的桌子上，一桶一桶的饭菜摆上，穿着盔甲系着白围裙的伙头军挥舞着拳头大的大马勺，一勺一碗。

明明没有人维持秩序，但墙角下聚集着的三五百人一窝蜂的冲过去之后，乖乖的排着队，一丝杂乱也无。

长长的队伍，缓缓移动，沉默而寂静，透着股死寂之感。

没有人知道，围城何时结束，破城那一刻又在何时降临。

他们只是抓着那一丝丝渺小且卑微的希望，苟且的，且努力的活着。

少年一身黑衣，抱着胳膊，侧着身子倚着城墙，似是在假寐休息。

对于放饭那边的热闹，好似一点儿也没听到。

“娘，我饿。”一个半大的黑小子三两口就把两个窝窝头吃光，舔了舔嘴唇，眼巴巴的望着他娘手里的窝窝头。

妇人轻叹了口气，“给。”

黑小子眼中抑不住的渴望，但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娘，你吃。”

妇人眼圈一红，却是把窝窝头掰成了两半，一半大一半小，“娘还有粥，你吃。”

可最后，连那碗还有点儿热气的粥也进了黑小子的肚子。

中年人端着粥，拿着两个窝窝头走到少年身前站定，把东西往前一递。

九陵没有睁眼睛，“酒。”

中年人又把东西往前递了递，历尽沧桑的眼睛中透着坚持。

九陵半睁着眼，“我不想吃，酒。”

中年人没动，“酒没了，吃一些。”

自打遇见这个少年，他就没见这孩子正经吃过几回饭。

忽然，中年人眼前一花，就见少年瘦弱的手掌中多了个酒囊。

低头一看，挂在他腰间的酒囊已不见。

九陵把酒囊倒过来，甩了甩，确实空空的，一滴酒都没有了，不满的撇了撇嘴，眼底没过失望，叹道：“还真没有了。”

“吃……”

九陵塞好酒囊，打断他的话，“你赶紧吃吧。”

眉梢一挑，瞅着眼前瘦了一圈的人，嗤道：“之前你把吃的都给了别人，真把自己当死人不用吃饭？”

中年人拿着窝窝头的手缓缓落下，沉默不语。

九陵抬头，望着乌黑的天儿，“既然还活着，就不要去计较怎么活着，比起这里的人，你已经足够幸运。”

是啊，他已经足够幸运。

中年人默默地咬了口窝窝头。

“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天气将会愈发的冷。接下来，青霖国大军必不会再留力，玉阳关要保不住了。”

“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九陵瞟他一眼，“怎么，不想找你儿子了？”

中年人突然觉得即便是有粥，嘴里的窝窝头也难以下咽，“公子，咱们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他……”

饶是他再不愿意往那方面想，这是西北战场，青霖国已经攻打玉阳关一月有余。

即便是有着龙峡这道天堑在，西北戍边军也是死伤无数。

没准，这里就有他的儿子。

九陵真的是看不懂他了，他想尽办法活下来，不就是为了找他儿子吗？

这么轻易的放弃？

不过，“放心，你儿子还活着，玉阳关也不会保不住。”

随即把酒囊扔给他，“多打些酒，还不够我一个人喝的。”

中年人不解，为何公子的语气会这般笃定玉阳关能保住，他实在是看不出，玉阳关有任何的胜算。

难道，援兵？

可若是有援兵，应该早就到了才是啊！

中年人三两口的喝掉碗里的粥，扭头喊了一声，“嘿，黑小子，给你了。”

一个拳头大的窝窝头飞了出去，准确的落在了黑小子因惊讶张大的嘴里。